“相信我,再耐心点儿,我之所以要讲这个孩子,是因为他对整件事情的发展至关重要。”
行动那一天晚,任侠和那个年轻人在现实中碰面。如他所料,那人果然还很年轻,二十出头,甚至不到,看起来像个孩子。他们要去的地方,是某市郊外的一座疗养院。他们的目标在那里接受看护。天很冷。空气中回荡着鸮鸟的呼号。白桦林投下阴惨惨的影子,在黑暗中显露出的枝干部分,像死人浮上来的面孔。在北方,十二月,正值寒潮南下的季节。他们的脚陷入雪中,在身后留下两行凌乱的脚印。疗养院在山上,任侠说。从山下往上走,一路艰辛且漫长。他们两个都没再说过话。但任侠的脑子里一直在想,这个年轻人自己是不是在哪儿见过?然后他在心中自嘲一笑,心想人只要上了年龄,就喜欢胡思乱想。晚上十点零七分的时候,他们翻越大半座山丘,终于看见远处有光。在光秃秃的枝桠的掩映下,黑暗中那座灯火通明的建筑,好似金碧辉煌的宫殿;从那一扇扇明亮的窗户中溢出的灯光,把他们脚下的雪地染得如梦似幻。
他们走了进去,谎称是两个迷路的旅人。疗养院中同样有那个声音的直系。有他们相助,两人得以在此过夜。凌晨一点的时候,他们下了床,偷偷出了房间,在一间普通的病房里找到了那名植物人。这时事情都还很顺利,甚至顺利得有些出乎意料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臭味。当任侠盯着床上的那个人看时,很难相信这个老人无法自主进食,大小便失禁,却决定着全人类的命运。这时,他伸手去拿枕头,要捂那个衰弱的生命的口鼻。与此同时,他感到背后滑入某种冷冰冰的、好像是铁的东西。他的手僵住了。枕头从手中掉落。从窗外洒进来的月光既把外面的白雪照得皎洁,也把病床上的被子照成一团白雪。他望着月亮,看着它嵌在窗框中,旋转、挪移,最终被床腿取代。他倒下了。下坠之势带着无可挽回的无限悔恨,以一种无法备述的哀伤,堕入绝望无底的深渊。天黑了。他什么都看不见。印象中最后一眼看到的,是一双脏兮兮的年轻人的靴子。黑暗中飘浮着一个人声音,来自过往他经历过的所有岁月的回声。有无数人在为他欢呼,但他什么也看不见。他感到揪心。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往上蹿,直至抓住每一根神经的末梢,他这才联想到死。这是为什么呢?他想不明白。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呢?他临死也没想明白这个问题。十年前,他死的最后一刻,听到的是那个年轻人的笑声,状若疯狂,好像在哭。